● 相对贫困状态损耗人们的认知资源、影响人们的认知执行功能，同时认知资源的损耗也会对执行功能造成影响，这种综合的影响使生活在贫困中的人以更加负面的形式经历着由不利的经济状况引起的过度认知资源消耗与执行功能的下降带来的认知压力。

 

　　减贫是一个全球范围内人们长期面临的重大社会经济问题，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消除贫困、改善民生、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随着我国全面小康社会的建成与绝对贫困的消除，贫困地区的物质生活水平有了极大提升，生存性贫困的问题已得到全面解决，但范围更广、持续时间更长的相对贫困问题仍然存在。为了进一步推动我国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反贫困工作重点必然从消除绝对贫困转向治理相对贫困。

 

　　相对贫困的状态如何改变？是否存在借助个体心理认知机制改变相对贫困者的行为，防止脱贫者返贫并推动其走向富裕的方案？这是我们关心的重要问题。行为和实验经济学关注贫困产生的心理机制和心理机制对人们经济决策的影响，相关研究成果聚焦贫困与认知机制和经济决策之间的关系，为我们新时代共同富裕的推进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相对贫困状态损耗人们认知资源 

 

　　首先，相对贫困会加剧人的认知资源损耗。Shah等（2012）通过研究发现，长期处于资源匮乏的相对贫困状态会加剧个人的认知资源损耗。认知资源是人们心理机能的重要组成，认知资源的有限性决定了人的大部分行为决策都是在“有限理性”下完成的。因此，稀缺条件下，个体处于认知资源损耗状态时往往会做出许多非理性行为。Mani等（2013）通过对印度甘蔗种植户收获季前后的认知测试实验发现，同一个农民在收获前（相对贫穷时）与收获后（相对富裕时）相比认知能力有所下降。研究者们推算出这一相对贫困状态所导致的认知资源消耗量相当于一整夜没睡觉所损失认知资源的3/4。

 

　　其次，相对贫困会对注意力、工作记忆和自我控制能力等认知执行功能产生影响。注意力是选择和关注环境中焦点信息而忽略其他与任务不太相关信息的能力。资源匮乏状态会影响个体的注意力。Shafir和Mullainathan（2012）通过以猜谜机会作为分组依据，将被试者分为“相对贫困组”和“相对富裕组”，接着让被试者进行猜谜并完成认知任务测试，用该任务的得分来衡量其认知状况。他们发现，拥有较少猜谜机会的被试者不仅使用了比拥有较多猜谜机会者更少的猜谜时间，注意力的消耗也相对更多，猜谜成功率却更低。工作记忆是在脑海中保存信息并在脑海中工作的能力。相对贫困会破坏人们的工作记忆。Tine（2014）研究发现，低收入农村儿童、低收入城市儿童和高收入农村儿童、高收入城市儿童相比表现出记忆缺陷，生活在贫困中会导致工作记忆明显恶化。自我控制是个体通过抵制诱惑和冲动行为来调节注意力、思想、行为和情绪的能力。贫困状态会对自我控制能力产生消极的影响。对于认知执行功能下降的原因，很多的研究指向了前面所分析的认知资源损耗。Vohs（2013）发现，贫困会增加认知资源的消耗，使心理资源枯竭，进而影响个体的自我控制能力，从而导致贫困者做出冲动的非理性经济决策。Normand等（2019）也发现，在高度关注经济维度，大量消耗认知资源的条件下，参与者的收入越低，他们就越难将注意力集中到高难度视觉任务谜题上，完成的时间会更长。

 

　　最后，相对贫困对个体认知资源和执行功能的影响会进一步影响个体的经济决策，导致其经济决策与走向富裕相背离。在这一点上，同样包括上述两个方面。一是认知资源消耗对经济决策的影响。Blaywais和Rosenboim（2019）通过在古里安大学进行的一项彩票实验研究发现，在认知资源高消耗的情况下，虽然被试者有动机将认知努力投入到经济决策当中，但仍做出了收益较少的经济选择，其忽视机会成本的倾向也会增加。二是执行功能对经济决策的影响。Adamkovi  和Marton  ik（2017）认为执行功能可能在贫困与经济决策的联系机制中发挥关键作用。Tanaka和Camerer（2010）研究发现，在跨期决策中较贫穷的家庭更有可能选择较小和较早的货币奖励，而不是较大、延迟的货币奖励。这说明相对贫困状态下的个体更注重短期利益而忽视长远利益，而长远利益能给个人带来更多财富。Waegeman等（2014）对此的解释是，对更大、延迟的奖励的偏好与更高的自我控制有关，个体在相对贫困状态下偏好于即期收益的原因，可能与他们在资源匮乏状态下需要对基本需求做出持续性的调节，从而难以做好自我控制有关。同时，贫困状态下个体可能更难以承受风险，即使包含风险的选项期望收益率明显地高于无风险选项。Haushofer等（2014）发现生活在贫困状态下的人比富裕的人更厌恶风险，因此在决策过程中会更加谨慎和保守，并发现贫穷导致规避风险的决策，其原因可能是他们通过限制注意力和习惯性行为而牺牲目标导向的行为。

 

　　将上述三方面研究成果结合在一起，我们就会发现一个因相对贫困影响认知过程的相对贫困循环陷阱：相对贫困状态损耗人们的认知资源、影响人们的认知执行功能，同时认知资源的损耗也会对执行功能造成影响，这种综合的影响使生活在贫困中的人以更加负面的形式经历着由不利的经济状况引起的过度认知资源消耗与执行功能的下降带来的认知压力，这种压力会进一步导致人们趋向于背离富裕的经济决策，从而使其更进一步陷入相对贫困状态。

 

　　治理相对贫困的政策方案 

 

　　以上行为实验研究的成果从缓解相对贫困人口认知压力的角度为我们推动新时代共同富裕提供了新的政策切入点，基于这一循环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提出治理相对贫困的政策方案。

 

　　1.提升相对贫困人口应用信息检索和处理工具的技能，降低其经济生活决策中的认知资源损耗。数字化时代的信息过载状态会加剧相对贫困人口认知资源消耗，增加他们的认知负担，进而影响其经济决策。降低由过载信息处理产生的认知消耗，能够帮助相对贫困人口提升经济决策的理性程度。信息检索处理工具对数据和信息的快速处理可以有效地缓解相对贫困人口信息过载导致的在信息搜集、处理和呈现中认知资源的过度损耗。因此，针对相对贫困人口，结合他们的实际需求，开展数字化与信息化技能培训不仅有必要，而且十分重要。这些培训的内容既应该包括使用计算机和手机等各类智能终端进行一般化信息检索和处理的基础技能，还应该包括与相对贫困人口经济生活密切相连的投资、就业、教育、医疗、社会保障等方面专门化信息的检索和处理技能，以真正帮助他们充分利用数字时代红利消除贫困，而不是因信息化拉大与其他人的收入差距，形成收入分配上的数字鸿沟。

 

　　2.针对相对贫困人口普及金融知识，提升其在经济领域跨期方案、风险方案选择中的决策理性。在认知资源损耗导致相对贫困人口做出背离于富裕经济决策的路径中，相对贫困人口更容易受经济维度问题困扰消耗认知资源进而陷入非理性决策陷阱被反复验证，而金融相关的跨期决策和风险决策的复杂性又决定了这些决策理性所具有的认知资源高消耗特征。金融作为专门提供跨期选择和风险选择经济决策产品的行业，与每一个社会成员财富增值都密切联系在一起。提升相对贫困人口以金融为中心的经济决策理性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开展金融专业知识的普及培训，对于降低人们相关复杂性决策认知资源消耗具有重要帮助。因此，以政府为主导普及金融知识教育对于相对贫困治理具有重要意义。相关具体措施可以包括：组织免费的金融知识培训，讲授包括金融理财产品、跨期和概率收益率计算软件使用以及投融资法律等方面知识；建立相关经济决策支持在线平台，提供在线社区等功能，使相对贫困人口能够更有效快捷、低认知资源消耗地处理经济决策相关信息；同时，提供如财务规划软件、投资模拟器等决策工具，帮助相对贫困人口更好地分析他们所面对的经济选择方案，并做出更明智的决策。

 

　　3.完善包括社会保障和商业保险在内的社会风险事后化解机制，降低个体因风险忧虑产生的认知资源消耗。相对贫困人口的低风险和近期收益偏好与他们自有财富风险应对能力低直接相关。这种应对能力的不足不仅使他们丧失了获得高收益的机会，还会令他们陷入对经济维度的过度关注，进而大量消耗认知资源。健全的社会保障保险体系和丰富的商业保险产品，对于增强相对贫困人口风险抵御能力、降低他们风险担忧导致的认知资源消耗具有重要作用，这些社会服务和产品可以解决相对贫困人口的很多后顾之忧，能够有效防止因灾、因病返贫。这一方案的具体措施应该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扩大已有社会保障制度覆盖人群和覆盖风险领域，加强相对贫困人口的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提升医疗保险、养老保险和失业保险的给付水平；二是增强商业保险的社会风险管理功能，丰富财产保险、责任保险和意外伤害保险的产品，特别是针对相对贫困人口的保险产品种类，扩大保险风险防范功能的社会宣传，培育全社会特别是相对贫困人口的保险意识。

 

　　　　　　　　《社会科学报》总第1887期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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